相关部门出台了一项政策：公立医院要实行绩效工资制，但是，禁止绩效工资和医院收支盈余挂钩，以此消除医生的“逐利”动机；绩效工资要和医疗服务的“质量、技术难度、工作量、患者满意度”挂钩，以激励医务人员提高质量……提高患者满意度等等。

这个政策看起来很合理啊，是不是？

只不过，这个政策自相矛盾，等于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让我来用自己的老本行—数理经济学的方法来分析一下：

第一步，来设定要分析的各个“变量”。

我们知道发改委的定价原则是，“质量、技术难度、患者满意度”越高，定价越高，同时，要考虑弥补社会平均成本，就是说价格至少要比社会平均成本高。

这其中，设定（医疗服务）价格为P，医院的物耗成本为C，社会平均成本为AC。

再设定质量为Q，技术难度为T，患者满意度为S。

然后设定医院医生的工作量为Y，医院的总收入为R，医院的利润（或者说剩余）为Z。

最后，设定医生收入为W。

第二步，列出可以表示各个变量关系的式子。

发改委定价公式为：P=f(Q,T,S)，在这个函数关系里，Q、T、S越大，P越大；同时，P>=AC。

医院的总收入为：R=PY=f(Q,T,S)Y，即医院收入等于价格乘以服务量。

医院扣掉物耗后的利润（剩余）为：Z=R-C=f(Q,T,S)Y-CY（后面这个是单位成本乘以服务量），即医院利润等于总收入减去物耗成本。

看最后这个式子，显然，医院的利润和(Q,T,S,Y)正相关，和C负相关。

然后再看医生的收入，根据上面说过的定绩效工资的原则，可知：W=g(Q,T,S,Y)，医生的收入和(Q,T,S,Y)正相关（这四个值越大，医生收入越高）。

第三步，根据式子能得出什么结论？

前提1：“医院的利润Z和(Q,T,S,Y)正相关，和C负相关”;

前提2：“医生收入W和Q,T,S,Y正相关”;

正常逻辑结论: 医生收入W和医院利润Z正相关。即医院利润越高，医生收入越高。

而前面说过的政策：医生收入W和医院利润Z不相关（不挂钩）。这和正常逻辑结论相反，难道是啥医学规律?

再举一个类似的例子：高考是根据分数录取学生的，当然，教育部也可以说“录取不和分数挂钩，而是根据学生的语言能力、人文素养、科学知识、逻辑推理能力决定录取与否”。

第四步，进一步推论政策的可行性。

我们主要讨论的就是两点，医院的盈余和医生的工资。从前面的公式已经可以知道，前者直接和医疗服务价格相关，所以这里就把讨论点替换为价格和医生的工资。现在引出第一个推理：

首先补充一个前提假设：发改委官员和卫生部官员一样聪明且专业，如果发改委官员不如卫生部官员聪明且专业，组织部调卫生部官员到发改委工作。换句话说，卫生部能办到的事，发改委也能办到。

正常逻辑推论1：如果卫生部能够测度医生医疗服务的“质量、技术难度、工作量、患者满意度、成本控制水平”，并据此进行绩效考核发放绩效工资。发改委当然也就能够根据“质量、技术难度、患者满意度、成本”制定医疗服务价格，医院的收入盈余（=价格*服务量-物耗成本）也就决定于其所提供医疗服务的“质量、技术难度、工作量、患者满意度、成本控制水平”。医院根据“质量、技术难度、工作量、患者满意度、成本控制水平”发放医生工资，也就等于根据收入盈余发放工资。

正常逻辑推论2：如果发改委不能根据“质量、技术难度、患者满意度、成本”制定价格，从而医院盈余不能准确反映其所提供医疗服务的“质量、技术难度、工作量、患者满意度、成本控制水平”，卫生部同样也不能根据“质量、技术难度、工作量、患者满意度、成本控制水平”确定医生的绩效工资。

进一步的，怎样才能合理地确定医疗服务价格和医生的绩效工资？来看我们第二个推理：

前提假设1：短期“质量、技术难度、患者满意度、成本”波动性大，从而测度难度更大、误差更大，长期“质量、技术难度、患者满意度、成本”测度难度小一些，误差也小一些。根据长期“质量、技术难度、患者满意度、成本”测度工资更容易一些，更准确一些。根据长期测度结果确定工资水平，根据新的长期测度结果调整工资水平，意味着在一定时期内工资保持固定，比如1-3固定工资制。固定工资制是一种和长期“质量、技术难度、患者满意度、成本”挂钩的（长期）绩效工资制。

前提假设2：如果定价合理，医院的长期盈余与其“质量、技术难度、患者满意度、成本”高度正相关，即长期“质量、技术难度、患者满意度、成本”越好，医院长期盈余越好。也就是说医院长期盈余和长期“质量、技术难度、患者满意度、成本”挂钩。

正常逻辑结论：医生的长期工资水平和医院的长期盈余挂钩。

总结一下，绩效工资和医疗服务的质量、技术难度、工作量、患者满意度挂钩，就等于和医院的收支盈余挂钩。

分析到现在，已经很明白了。

看来，公共政策制定的专业化水平还有很大提升空间。

文章来源：朱恒鹏笔谈微信公众平台（ID：zhp_CA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