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潮汕调研最后一天。还是@我是张子鸣陪伴，去了两个特色村，一个是新山村，一个是莲花山边的温厝村。新山村是红色村，温厝村的特色是乡村旅游。这两个村子投资都是一两个亿。真有钱。中午还去参观了海丰的红宫广场。整条大街，被刷成红色和黄色，路灯都是黄澄澄的，亮瞎双眼。

1. 可持续性。从我个人的观察来看，新山村和温厝村都很难有持续的收入。红色旅游有其特殊性，不可能太赚钱。温厝村的乡村旅游也很难说有不可替代性。刚建好的两排茶社，不知道为啥又被拆了。拆的都是钱。从积极的一面去想，好处是农村的基础设施改善了。再从辩证的一面去想，乡村的可持续发展很可能不是在子鸣这一批扶贫干部手里搞起来的，而是有一天扶贫干部退出，社会力量进入，利用已经建好的基础设施，做别的事情。这有点像当年大学扩招，真正获益的是现在那些被我称为劳动力密集型研发的科技企业，可以招聘大批理工科人才。

2. 五条人猜想。新山村附近就是“五条人”的老家道山。《道山靓仔》唱的就是当地青年。“唔成种，好去陇”，就是不成器，老是在外边瞎混的意思。可以从流行音乐中找到一个小趋势：从汪峰的《北京，北京》，到赵雷的《成都》，再到五条人，越来越边缘，但越来越有味道。这启发我提出一个“五条人猜想”：未来的边缘地区才是文化的中心地带。小镇青年的文艺创作很可能更新锐。未来是一个一线城市青年当粉丝，崇拜来自三线城市的偶像的年代。

3. 宗族和农会。参观红宫广场，看澎湃事迹的时候，有一点困惑，为什么广东的农会发展这么迅猛。广东的宗族势力更强大。按道理说，宗族会提供准公共产品，亲族互相照顾。一族人对抗另一族人，也就是澎湃时期的赤旗人打乌旗人。澎湃的赤乌旗就是把不同的宗族团结起来。农会也提供医疗、白事等福利。也就是说，农会和宗祠在一定程度上是替代品。那么，是因为宗族势力在当时突然衰落了吗？或者，农会是出现在宗族势力较弱的地方？不解，待考。

4. 家乡还是村庄？新农村建设的目的到底是建家乡，还是建村庄？建家乡的话，就是要吸引本村人回乡，那他们回来干嘛？年轻一代已经不会务农了。那就需要在农村找到新的产业，但当前流行的种植业、乡村旅游，大都带动不了农村发展。另一种选择是建村庄，也就是说，这不是某一村人的村庄，而是大家共同的村庄。城里人，比如说老年人会选择搬到农村。从硬件来看，农村基础设施得到改善，住过去挺方便的。但这样一来，农村就从熟人社会变成了陌生人社会，城乡之间的关系会逐渐变成代际关系。这是原来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按照这一思路，不改革农村土地流转的权利是做不到的。家乡和村庄，是两种不同的建设思路。

红城大厦

新山村革命文化馆

5. 乡村自治？从梁漱溟到费孝通，再到现在的很多学者，都强调乡村自治。我对乡村自治的解读是：传统乡村认为每个人的权重是不一样的，有等级次序，由此建立秩序；与此同时，每个人的权重是可以调整的，比如家里添丁或中进士，权重就会提高，这是一种封闭条件下的动态的重复博弈。好处是政府不需要投入大量资源，又能照顾到本地的特殊性。但目前农村的治理基本照搬城市管理的思路，结果是打掉了农村黑恶势力、削弱了宗族势力，农村变得很城里一样，人人平等，普通村民敢跟族长顶嘴，这是以前想象不到的。这有利有弊，但一个深刻的影响是乡村自治渐行渐远。这是大事。

6. 鄙视链。潮汕人不认为汕尾属于潮汕。海丰人和陆丰人不认为自己属于汕尾。外地人说，天上雷公，地上海陆丰。海丰人说，我们很温柔，陆丰人很野。各地都有鄙视链。从这种夸张的鄙视，能像放大镜一样看清楚各地的特色。

7. 神预言。子鸣提醒我，五条人早就预言了“本土时代”。他们在2009年有首歌《十年水流东，十年水流西》，其中有一句歌词：“今天全球化，明日自己过。”

春节前最后一次调研结束。谢谢各位朋友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