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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何帆 朱鹤
 
2017年中国经济开局良好。一季度GDP增长6.9%,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利润同比增长28.3%,为2011年以来最快增速。这引发了经济学界的争论,一种较有代表性的观点认为,中国经济已经从“新常态”转入了“新周期”,可能会进入一轮较为强劲的经济复苏。我们认为,得出这种判断可能为时尚早。导致部分企业利润增加的主要因素并非是需求回升,企业利润增加之后未必会相应地增加投资,即使企业有意愿增加投资,在现有的货币和信贷政策条件下也未必能得到支持。其它因素,如政府投资、消费和净出口亦无法有效地拉动中国经济增长。中国经济增长仍然存在下行压力,如果政府希望维持较高的经济增长速度,要么采取传统的“强刺激”,要么及早推出“强改革”。
 
虽然2017年以来企业利润有了回升,但不是所有的企业都雨露均沾。如果观察各类企业的表现,可以大致发现以下特点:其一,大中型企业利润回暖较快,同比增速快于工业企业整体增速。
 
2017年1-4月,大中型企业累计利润同比增速为31.7%,比整体工业企业利润增速高出了7.3个百分点。同时,在工业企业总利润的占比已经达到66%,基本上主导了工业企业的总利润水平。其二,国有企业扭亏为盈,是企业利润整体回暖的关键因素。2017年1-3月国有企业利润同比增长70.5%,远远高于其它类型企业(集体企业7.6%,股份制企业30.2%,外商企业24.3%,私营企业15.9%)。其三,上中游行业盈利回暖远好于下游行业。2017年1-3月,上游行业利润达1228亿,去年同期亏损54亿。中游行业利润达到8040亿,同比增长36%,其中黑色加工、有色加工、化纤等行业盈利改善最大。相比之下,下游行业利润同比增长仅为2.9%。
 
为什么大中型、上中游的国有企业利润增长速度最快呢?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行政化去产能政策急速推进,导致原材料价格大幅上涨。这在煤炭、钢铁、化工和有色等行业表现得尤为突出。2015年底至今,煤炭和钢铁产品价格出现明显回升,目前5500大卡的动力煤价格基本稳定在了600元左右,相比2015年底的价格增加了230元,增幅超过70%,螺纹钢的价格在3500元上下波动,比2015年底的价格几乎增加了一倍。2017年1-4月,煤炭开采与洗选业的累积利润比2016年同期增加了100倍,黑色金属冶炼及压延工业的利润同比增幅达141.5%,远高于其他行业。
 
反观纺织、橡胶、食品等下游行业的利润增长则较为温和,市场需求整体偏弱。2017年1-4月,纺织、橡胶和食品加工业的累计利润同比仅为5.3%、5.4%和8.4%,大大低于同期工业企业整体的累计利润同比增速24.4%。如此看来,这次利润回暖其实是利润在不同行业间的再分配。更可担忧的是,这可能导致下游行业的利润受到进一步的侵蚀。如果上游行业是由于价格上涨而出现利润回升的,那么,这一价格上涨因素很难完全传导到下游行业。我们已经看到,PPI从2016年中快速回升,而CPI则始终按兵不动,于是,大部分价格上涨都转化为下游行业的成本上涨。纺织、金属制品、橡胶、食品等行业的生产成本(PPRIM)的增速快于产品价格(PPI)的增速,这其中的缺口部分就是因成本上升导致的利润损失。
 
恰恰是那些利润增长速度最快的企业,投资意愿反而最弱。从历史数据来看,工业企业利润增长并不必然带来投资的增长,二者在2016年以来出现了背离的趋势:在盈利不断回暖的情况下,实际投资的同比数据却一路下滑。当然,在一般情况下,如果企业盈利改善,会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企业的投资,如果观察除煤炭、钢铁、有色金属、化工等之外的其它制造行业,确实能够发现盈利和投资之间的正相关关系,但是,上述这几个行业的盈利却对投资几乎没有影响。我们认为,这种现象背后的原因是,近期利润增幅较快的行业在前期亏损幅度也较大,因此当企业盈利增加后,这些企业首先想做的是用利润减少以前的亏损、减少债务负担、尽快修复资产负债表,而非贸然地增加投资。这和日本在20世纪90年代进入经济衰退时期企业的行为表现异曲同工。
 
退一步讲,即使盈利增长较快的企业确实有意愿增加投资,在目前偏紧的信贷环境中也将受到极大的制约。企业的固定资产投资需要资金支持,而外部贷款是资金的重要来源之一。从历史经验来看,较为宽松的信贷政策刺激了较为强劲的投资增长,但目前国内金融市场去杠杠正处于攻坚阶段,短期内看不到货币政策重返宽松的迹象。中国非金融企业的杠杆率已经达到全球第一,2015年非金融企业债务占GDP的比例为131%,远超过90%的国际警戒线。为了防范系统性金融风险,国内金融监管部门采取了一系列政策加强监管,央行的货币政策相对收紧。2017年第一季度金融机构超额准备金率为1.3%,为历史数据第二低位。2017年初至今,各项利率明显上升,表明央行有意引导利率上行。在这种背景下,企业获得资金的难度和成本都随之加大,因此,企业扩大投资这件事,既不为,亦不能也。
 
假如企业投资增长乏力,那么,政府投资、消费或净出口能否拉动中国经济增长呢?
 
从政府投资来看,2016年基建投资增速较快。这一方面是因为2015年的基数较低。地方政府到期债务在2015年下半年集中爆发,同时债务置换进度不如预期,导致地方政府捉襟见肘。2016年地方财政有所缓解,基建投资才开始发力。其二是2015年签约的PPP项目到了2016年集中落地,导致政府投资上扬。2017年的基础设施投资能节节拔高吗?很难。由于2016年基数较高,而PPP的优质项目已经大体告罄(前期落地项目中超过半数为优质项目,目前尚处于识别阶段的项目中九成以上为非优质项目),再加上财政部出台多份文件规范地方政府融资和支出、银监会也要求防控地方债务风险,很难设想2017年会出现基建投资的“大跃进”。
 
从消费来看,从2011年以来,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的同比增速呈现出平稳下降的趋势。2016年受到购置税优惠政策的影响,汽车销售同比增速高达15.9%,拉动了当年的消费增长,但优惠政策透支了未来几年的汽车消费,2017年前四个月汽车累计销售同比增速已经降为-1.4%。在居民收入没有明显改善、没有出现新的消费热点之前,预计消费只会保持增速平稳下滑的趋势。
 
从外需来看,外部需求回升的基础并不稳定,净出口对GDP增长的拉动效应不大。尽管2017年第一季度进出口数据较好,但4月海关数据显示进出口增速大幅度下滑,低于先前的市场预期。美国经济增速已经接近潜在增速,特朗普的财政刺激政策前景并不明朗,欧洲和日本等主要经济体增长乏力,外部需求进一步提升的空间有限。
 
综上,我们认为,当前企业盈利的回暖不可持续,更不会因此带来企业投资的快速增长。所谓的“空中加油”,即库存周期(短周期)见顶下行之际,会遇上产能周期(中周期)见底回升,可能会遇到无油可加的窘迫局面。中国经济的“新常态”并未出现根本的改变,下行压力依然存在,2017年可能出现“前高后低”的格局。如果政府希望将经济增长继续保持在6.5%的较高目标,那么,一种选择就是在经济下滑之后,再次启动传统的“强刺激”政策,通过宽松的财政和货币政策,刺激地方政府和企业的投资,但这一“强刺激”政策的副作用已经多次出现,而且一次比一次更强烈,应慎用这种“兴奋剂”。另一种选择则是及时推出“强改革”:启动国有企业改革;开放能够切实改善民生、增加人民“获得感”的服务业,如医疗、教育、养老、通讯等;以更为市场化的方式推进城市化和环境保护;实行更高水平的对外开放,等等等等。这些改革将释放出强烈的信号,从根本上提振市场信心。没有比2017年更为合适的改革时机了。观众已经入席,大幕缓缓拉开,全场肃穆庄严,只等节目开演。
 
何帆:北京大学汇丰商学院经济学教授,海上丝路研究中心主任
朱鹤:北京大学汇丰商学院海上丝路研究中心主任助理
 
文章刊于FT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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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交通大学安泰经济与管理学院教授。1971年出生于河南省荥阳县。1996和2000年毕业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分别获得经济学硕士和博士学位。1998年至2000年在美国哈佛大学进修。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山东大学等高校经济学博士生导师。其他学术和社会兼职包括:中国世界经济学会副秘书长、财政部、中国人民银行、商务部等政府部门顾问、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公共政策研究所常务理事、北京大学、厦门大学等高校兼职教授、世界经济论坛(达沃斯)青年全球领袖、亚洲社会青年领袖,央视今日观察评论员等。主要研究领域包括:中国宏观经济、国际金融和国际政治经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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