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啊，我是何帆。这封信想跟你聊一聊一项软技能，这项软技能听起来很玄，它就是如何去判断大趋势。

你原来可能不关心什么大趋势。我一个平头百姓，关心柴米油盐还不行，管什么天下大事啊，累不累啊。可是，最近几年，你也注意到，你不理它，它来理你。每天都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国际上发生的事情有俄乌战争、中美摩擦，国内发生的事情有教培行业整顿、房地产企业债务违约，好像来得都特别突然，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个世界会不会突然变得更糟？最糟会是什么情况？会不会影响到我？想回答这些问题，就跟对大趋势的判断有关。

看清大趋势，说难很难，说容易也很容易。

你肯定没想到俄罗斯会打乌克兰，但很多人预测过这件事。比较有名的就是米尔斯海默，一位芝加哥大学的国际政治学家。其实，还有不少研究国际政治的专家也说过这事儿。他们知道这件事情爆发的概率很大，当然，他们猜不出来具体是哪一天，也猜不出来一旦打起来谁会赢。

那再说国内的教培行业吧。一场暴风骤雨过后，万亿规模的中国培训行业几乎一夜崩塌。政策变化怎么会这么突然呢？教培行业巨变的起因是“双减政策”，可是“双减政策”早就已经出台了。如果你经常看新闻，就能记得，教育部一直在说这事儿，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说白了，这就像是一场开卷考试，只是大家没有复习，开卷考试居然都考了不及格。

从这两个案例，你能看出，大趋势不是一夜之间从天而降的，不像天外的小行星撞击地球，说来就来，谁都不商量。越是大趋势，越有一个酝酿的过程。它会有一个量变到质变的过程。这对你来说是个好消息。你总会有一段充裕的机会去准备。大趋势事先都会给你发信号的。

当然，问题是我们会忽视这些信号。犹太作家埃利·威塞尔写过一本书，书名叫《夜》，就是个自传体，写的是他们镇上的犹太人被抓进纳粹的集中营的故事。里面有个情节，很让人唏嘘。镇上一个流浪汉，曾经被抓走过，见过集中营里的大烟囱冒烟，那是烧死人的。他不知怎么的，居然逃了回来，跟镇上的人讲自己看到的真相，可是，没一个人相信他，没人想办法逃走。

别人告诉你信号，十有八九你不信。说到底，还是要自己说服自己，你自己得有一套方法论。

好，那我先来教你一个重要的概念：慢变量。

什么是慢变量呢？如果你到海边，你看见海上有波浪。那我问你，为什么海上会有波浪？如果你是快变量的信奉者，你会说，因为我看了天气预报，天气预报说会有风，无风不起浪。风是海上有波浪的原因。对不对呢？当然有道理。能不能不管快变量呢？当然不行。如果你不看天气预报，贸然和女朋友出海，台风来了，可能就回不来了。但是，海上有波浪的真正的原因是因为有太阳和月亮，所以才有了潮汐现象。如果你不了解潮汐现象，就无法预测什么时候会涨潮，什么时候会落潮。如果你是艾森豪威尔，就没有办法判断应该在哪一天发动诺曼底登陆。你也没有办法想出来潮汐发电这样的点子。

太阳和月亮，就是我说的慢变量。它离你很远，看起来没有变化，看起来跟你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它是海上有波浪的最根本的原因。

所以，慢变量很可能是你已经熟悉的变量。但人们总是会低估他们所熟悉的事物的力量。

举个例子来说，人口就是个慢变量。这个变量的规律是，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生育率会下降。背后的原因很多，比如，妇女的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提高，就会选择少生几个，但精心培养。看中国的数据，新出生的人口从2016年之后一路下跌，到2021年已经跌到1000万左右了。

我拿人口来举例子，是因为这个变量太容易预测了。如果你知道2022年出生了多少孩子，就能知道2026年会有多少孩子上幼儿园，2040年有多少孩子上大学，甚至能算出到2080年之后，有多少人陆续退休。我拿人口举例子，也是因为它跟我们每个人息息相关。可是，这么简单、清晰、重要的慢变量，我们却很容易忽视。

咱们来看两个数字吧，这两个数字你都知道。一，今年有1000万毕业大学生；二，今年有1000万新生儿童。毕业大学生和新生儿童几乎数量相当。这意味着啥？未来无非两种情况。一，没有那么多学生了，以后大学就要缩减规模，中学、小学、幼儿园可能也要缩减。请问，当你考虑要不要读博，读完博士要不要留校，或是读完大学要不要当中学老师的时候，你想过人口这个慢变量对未来的影响吗？二，那就是学校的规模没有缩减，结果就是孩子上大学更容易了。以后不是学校挑孩子，而是孩子挑学校。请问，如果你家孩子还小，你有没有想过，还需要跟风去“鸡娃”吗？

顺着这样的思路，你会看到很多慢变量，慢变量给我们提供的答案都很清晰简单，可是我们总是会忽视它。

比如说，地缘政治也是个慢变量。你一定听说过，好多外资从中国撤到越南了。那以后会出现什么情况？越南会替代中国吗？地缘政治告诉你，对越南来说，美国离它很远，中国离它很近。中国和越南都会在同一个区域生产网络里，而中国是这个生产网络的增长极。你再顺着这个思路去想，那其实广西的发展空间就很大啊。说不好，未来将是三十年广东，三十年广西。

再比如说，工业化也是一个慢变量。今年，新能源汽车卖得特别火爆。可是，2003年比亚迪提出要搞新能源汽车的时候，消息一出，股价大跌。没人看好。大家说，你一个生产手机电池的，在这里起什么哄啊。2022年，欧洲的天然气石油价格暴涨，网上流传，欧洲人来买中国的电热毯了。其实，受益更大的是中国的光伏产业。欧盟想减少对俄罗斯能源的依赖度，在建筑物上装太阳能板。装太阳能板，那就得来找中国了。可是，别忘了，当年中国的光伏产业，也曾是重复建设、产能过剩、低价出口，没人看得上的。看慢变量，得有耐心。

你注意到了，我特别强调在这些慢变量中出现的新变化。这就是我要跟你讲的第二个概念：小趋势。也就是大趋势来没有来之前，先给你发来的信号。怎么判断未来大势？一句话概括，就是要沿着慢变量去寻找小趋势。

如果没有慢变量，出门就找小趋势，小趋势太多了，你会找不到北的。如果没有小趋势，只看慢变量，看久了你就烦了，什么变化都没有，你让我看它干吗。

什么是小趋势？我举个例子。2018年的时候，我调研了北方的一个海滨社区：阿那亚。阿那亚的地理位置其实不算好，原来是卖不出去的楼盘，所以没办法，才想办法去做社区运营，组织业主们搞各种各样的活动，开画展、办音乐会、放风筝、海边跑步。放在2018年，你会觉得阿那亚就是个特例。别的小区哪有这么多闲人，天天搞这个活动那个活动的。过去，人们忙的都是赚钱，买房就是图房价上涨。

等到了2022年，这个小趋势就看得更清楚了。它的实质是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我们已经过了温饱阶段，也已经过了小康社会，自然而然，人们就想把自己的生活过得更美好。可是，问题来了，啥是美好生活？不知道啊。老师没教，家长没教，我们不会啊。想过美好生活，不是口袋里有钱就行。美好生活是一种技能，你要去学习，还要去实践。美好生活需要对美的感受，审美可是童子功，从小见过美好的东西，长大了才知道什么是美好生活。沿着这条线索，你就能发现，这些年突然新兴的很多行业，发展最快的行业，都是跟美好生活有关的。

比如说，鲜花。过去开个花店，只能开在医院门口。买鲜花是为了去探望病人。或者，过去卖鲜花只能赶日子，情人节、母亲节，大卖一把，平常就没生意了。现在呢？越来越多的人买鲜花不是为了送人，而是为了愉悦自己。那这个市场一下子就打开了。开个鲜花店，成了一代年轻人的梦想。

再比如说，装修。过去，家居设计师都是依附于房地产公司的。一张户型图画出来，房地产公司可能一盖就是几万套，甚至几十万套。你家跟别人家一模一样。可是，过去买房的人不在乎这个啊，不是说了吗，买房是图房价上涨。现在呢？房住不炒，所以房价也没啥上涨的空间了，人们才意识到，买房是为了有个家，那就会花心思把自己的家弄得更舒服、更优雅。于是，就有一批独立的家装设计师出来了，不给房地产商干了，而是直接为住户服务，接的单子越来越多。

好，你记住了预测未来趋势的方法论是在慢变量中寻找小趋势。可是，到底怎么做呢？

想要对慢变量的理解更深刻，你要去好好学习历史。马克·吐温说过，历史不会重复自己，但总是押着同样的韵脚，所以历史特别重要。一个国家的历史很重要，这个国家过去发生过什么，以后遇到同样的情况，还会再来一遍。一个企业的历史也很重要，这个企业有没有经历过危机和衰退，会对它的经营理念有很大的影响。一个家庭的历史也很重要，上一代没有解决的问题，到了下一代还会重演。以我的观察，一个国家、一个企业、一个家庭，在做决策的时候，大多数情况下都不是依靠什么理论，而是凭对历史的记忆，我把这种记忆叫作“集体记忆”。2008年，美联储主席伯南克遇到金融危机，他肯定想到的是1933年的大萧条。遇到2019年的新冠病毒，中国马上想到的就是2003年的SARS，所以中国的防疫政策跟2003年特别像。人们都在讨论，未来的新技术革命会是什么样的，那去看看工业革命那段历史，你会有很深的感受。

想要学会敏锐把握小趋势，你必须锻炼自己的观察能力。推荐一本书，一位学艺术史的专家艾美·赫曼的《洞察》。她在纽约一家美术馆工作，却教会了很多警察、特工、军官和士兵学会洞察。注意到人们的鞋袜，可能就阻止了一场恐怖袭击。学会看莫奈的《睡莲》，能让企业节约数百万美元。这就是洞察的魅力。赫曼告诉我们，要先学会花时间去观察。你会用一个小时的时间去看一幅画吗？你会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去观察街上的行人吗？

想要学会敏锐把握小趋势，你还要学会跟别人交流。要走出自己的小圈子，去看看别人的小圈子里都发生了什么。互联网并没有让我们变得更全知全能，相反，互联网把我们禁锢在各自的信息茧房里。千万不要认为你在网上看到的信息就是真实的世界。要记住，在一个人的微信朋友圈里刷屏的那篇文章，在另一个人的朋友圈里根本就没有出现过。小趋势往往发生在年轻人那里，发生在边缘地带，发生在交叉学科，这都需要我们从自己的舒适区走出去，去理解别人，去理解别的领域。

比如，你可以先从自己的身边做起。过年回家，就是一个社会调研的机会。机场等飞机，也能观察周围的人们。跟孩子们聊聊，能从他们那里学到很多。跟老人们聊聊，你会发现每个老人都是人生智慧的宝藏。

好了，我们先聊到这里。亲爱的朋友，希望你听了这番话，首先能去掉对判断大趋势的敬畏，不要以为那就是专家和学者才能干的事。你也能，而且很可能你能比他们做得更好，更重要的是，通过研究慢变量，通过观察小趋势，你不仅能提升自己的判断力，更好地预判未来，而且，在这个自我修炼的过程中，你也会体会到很多新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