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约瑟之谜，引无数学者竞折腰

 

大家可能听说过“李约瑟之谜”。英国学者李约瑟（Joseph Needham）对中国古代的科学技术很感兴趣，他编著了15卷的《中国科学技术史》。在回顾了中国古代灿烂辉煌的科技成果之后，李约瑟不解地问：“中国古代对人类科技发展做出了很多重要贡献，但为什么科学和工业革命没有在近代的中国发生？”

 

对无数学者而言，“李约瑟之谜”太刺激了，“引无数学者竞折腰”，他们都希望自己能解答“李约瑟之谜”。李约瑟本人也做了尝试，但并不理想。比如，他谈到，中国古代有科举制度，科举制度禁锢了人们的自由思想，学生都去背四书五经了，所以无法去探索科学真理。

 

这个解释非常牵强。的确，科举会影响到学生的知识准备。唐朝科举加试写诗，于是，文人们都去写诗了，这是唐朝诗歌雄极一时的重要原因。但是，元朝几乎绝了士子的科举之路，于是，大家都去写剧本了，元曲也能蔚然成风。同理，如果科举加试科学，那可能中国古代的“科学家”会多很多，但这样就能激发出中国的“科技革命”？如果按照李约瑟的说法，那么，废除科举，士子们就会去探索科学道理？我看不见得，估计获利的是秦淮河边的歌台舞榭。

 

后来，学者们把“李约瑟之谜”进一步放大。从中国为什么没有出现现代科学，变成了中国为什么没有出现现代化，为什么没有出现资本主义，为什么落后，等等等等。

 

问题越大，回答起来就越难。为什么中国落后？因为制度不行。这是最容易被人们接受的一种回答。那究竟是什么制度不行？为什么不行？答案就五花八门了。

 

为什么鸭子会游泳，而鸡不会？

 

当我们遇到这种大而无当的问题时，应该后退一步，认真想想，是不是题目出得不对。不是说老师出的每个题目都是对的。当碰到糊涂老师出的糊涂题目，你可以拒绝回答。

 

我们先不要着急去回答“李约瑟之谜”。不妨仔细想想这一问题背后的前提假设。“李约瑟之谜”背后的假设是，近代科学和工业革命是每个文明都必然会出现的东西，但历史中充满了偶然性，近代科学和工业革命很可能是西方的希腊-欧洲文明演化出来的特有的偶然性事件。好比你问，为什么鸡不会游泳？废话，鸡天生就不是要游泳的，游泳是鸭子的事情好不好。那我们应该怎么提问呢？或许，我们应该问的是：为什么鸭子在进化中学会了游泳的本领，而鸡却没有？回到“李约瑟之谜”，更准确的提问应该是：为什么西方文明演化出了近代科学和工业化，而其它文明却没有？

 

加州学派

 

看起来这和原始版的“李约瑟之谜”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但问题的表述变了，思路就会改变。今天给大家推荐几本书，供大家进一步阅读。这几本书的作者大多在美国加州的大学里执教，因此被称为“加州学派”。

 

1.彭慕兰（Kenneth Pomeranz），《大分流：欧洲、中国及现代世界经济的发展》，江苏人民出版社。

 

2.弗兰克（Andre Gunder Frank），《白银资本：重视经济全球化中的东方》，中央编译出版社。

 

3.王国斌，《转变的中国：历史变迁与欧洲经验的局限》，江苏人民出版社。

 

即使同属“加州学派”，不同的学者观点也有分歧。大体而言，他们的共同之处在于，都不承认所谓的“欧洲中心论”。在1500年前后的世界，财富主要集中在东方，而中国在这个“东方”世界中地位举足轻重。之后，欧洲才开始崛起，并且在18世纪较晚的时候，东西方的“大分流”才出现。

 

为什么欧洲会率先出现工业革命呢？其实，跟近代科学并无直接的关系。工业革命初期的技术进步是工匠们推动的，跟科学家无甚干系。工业革命首先出现在英国，是各种因素因缘际会的结果。最早建立全球帝国的是西班牙和葡萄牙，工业发展最早的是意大利和荷兰，英国之所以能后来居上，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有煤。法国人梯奎（Ticquet）曾把煤称为“英国财富的最大来源。”有了煤，就能炼铁。英国的铁器制造业在16-17世纪有了长足的发展，能够生产上千种铁器。据估计，当时英国人均使用的铁的数量，是中国人的10倍。与英国相比，中国最发达的江南地区缺煤缺铁，也缺少木材。江南一带人家盖房，都不得不“兼用竹木”。当时，英国冶金工人一年砍伐20万株大树，只是为了烧炭，这对中国人来说是难以想象的。

 

江南的早期工业化

 

为什么中国没有出现工业革命呢？不是因为中国在科技方面不行。中国人并非对技术陌生。尽管中国未发明出蒸汽机，但与蒸汽机有关的许多关键技术，比如活塞、阀门、皮带传动，在中国出现得比欧洲还早，甚至有欧洲学者认为，欧洲的蒸汽机发明，在有些方面受到中国技术的启发。1862年，徐寿和华蘅芳在安庆成功地研制出中国第一台蒸汽机，但由于江南缺少煤铁，始终未能在中国广播流传。中国在唐宋时代就会制作明轮船，但由于金属匮乏，中国明轮船的关键设置，比如转轴和传动齿轮一直是木质的。活字印刷一度是用铜版，但到万历之后就少有用铜活字。到康熙年间，朝廷要编纂《古今图书集成》，用铜版活字。到了乾隆年间，由于铸钱缺铜，又把铜活字销毁，拿来铸钱了。

 

尽管中国没有煤和铁，但我们有优秀的人力资本。江南富有人工，且是素质较高的劳动力。江南士子不仅冠盖文物，就连普通的农夫农妇，也大多接受过读写和计算的教育。这种不同的资源禀赋，导致江南和英国采取了不同的技术路径。

 

在英国早期的工厂里，工人的处境是非常悲惨的。这些工人多是没有受过教育，又失去了土地的农民，不到工厂里打工，又能干什么呢？尽管工作环境恶劣，劳动时间长，还要忍受工场主或工头的呵斥，那也只能认命了。马克思曾经说过，英国的一些手工工场，宁愿使用一批半白痴，来从事简单机械的工作，这就是工厂的秘密。

 

你能想象中国江南的技工甘心到污浊的工厂里打工吗？资源禀赋不仅决定了技术路径的差异，还导致生产组织方式的不同。中国的原始工业化并未催生欧洲那样的工人集中生产的工厂制度，在江南盛行的是独立经营的中小企业。这不仅是因为江南缺乏机械和机器，而且也是因为江南难以建造大厂房。营建厂房的成本高昂，只能让普通人家望洋兴叹。从另一个角度来讲，既然江南技工心灵手巧，大多是熟练劳动力，自己就能够运作一个小型的手工作坊，自己就把生产、记账、销售都包揽了下来。

 

我们学习的目的不是为了寻找标准答案，而是为了锻炼独立思辨的能力。我们讲“李约瑟之谜”，是借这个案例，引导大家不断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