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帆、朱鹤

英国退欧成为21世纪以来最大的黑天鹅事件，并引发全球资本市场的剧烈震动。此前，几乎所有的市场机构和专家都认为，这次公投是英国要挟欧盟给予自己更多特权的筹码。从表面来看，这是卡梅伦政府贸然许下空头支票的后果，但实际上反映出的是金融危机的政治后遗症。

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全球的政治秩序发生了深刻变化。经济学研究表明，当经济增长的速度比较快时，人们的心态也会更加的平和，会更开放、更慷慨、更团结友爱。而当经济经历衰退时，人们就会变得更加保守和排外，不同种族、不同阶级、不同代际之间的矛盾会更加凸显。英国的公投结果就很好地反映出这一点。

移民问题始终是脱欧派反复强调的理由，他们完全无视移民群体对英国本土劳动力的补充效应。曾在2014年试图独立的苏格兰地区，高度一致地选择留在欧盟。作为精英阶层聚集地和全球金融中心的伦敦，大多数选区的结果都是选择留在欧盟。临近公投前的一项民调结果表明，多数年轻人都支持留在欧盟，而中老年人中的大部分选择退出欧盟。

明确英国退欧的实质后，还应高度重视英国退欧可能引发的连锁效应。公投只是退欧的开始，英国离最终退欧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但是，英国退欧会对许多重大事件产生一系列影响，我们应重新审视并评估这些事件可能发生的概率。

首当其冲的是苏格兰问题。2014年苏格兰曾发起独立公投，结果55%的苏格兰人民选择留在英国。但在本次英国脱欧的公投中，苏格兰32个选区全部选择留在欧盟，超过60%的苏格兰选民选择留欧。显然，在苏格兰看来，留在欧盟更符合自身的核心利益。面临被迫离开欧盟，苏格兰很可能会发起新一轮的独立公投，而这次选择独立的理由要比2014年明确得多。此外，英国独特的政治理念决定了它并没有过于强调国家统一。2014年，英国皇室和总统卡梅伦曾明确表态希望苏格兰留在英国，但会尊重苏格兰人民的选择，一旦苏格兰做出独立的决定，不会受到来自英国本土的过多压力。综合考虑，苏格兰最终独立的可能性不容小觑。

其次是英国退欧的示范效应。美国共和党参选人特朗普反复宣扬美国应回到孤立主义，而此时英国正好做出了退出欧盟的决定，反映出西方国家的民众已经发生变化。新的现实要求应重新评估特朗普最终当选美国总统的可能性。更重要的是，英国退欧对欧洲内部产生的示范效应。公投之后，许多欧盟国家的反对党纷纷提出要进行脱欧公投。这些国家同样面临移民问题，年龄结构也跟英国相似。而且，这些国家在金融危机后大多又经历了欧债危机，由此导致的政治后遗症或许更严重。考虑到这些不安定因素，这些国家完全有条件重复英国的退欧模式——反对党利用民众对现实的不满来煽动民意，政府迫于民意压力选择公投。

假如欧盟最终走向分裂，很可能出现的结果就是南北欧的分化。其中，北欧以德国、荷兰、比利时等相对发达的国家为主，处于中部位置的法国也应属于北欧阵营。南欧则包括意大利、希腊、西班牙等国家。从表面来看，北欧的力量相对较强，但其实这些国家存在非常多的问题，如人口老龄化和高福利问题。一旦欧盟分裂甚至欧元区解体，北欧国家的发展前景并不光明。以德国为例，欧元区成立以来，欧元升值的幅度大大低于德国马克的升值幅度，德国始终享受着欧元低估带来的贸易福利，一体化的欧洲还让德国拥有更大的市场。德国因此得以维持出口导向型发展战略并保证相对更高的经济增速，从而在欧元区乃至整个欧洲拥有更大的话语权。如果欧盟以及欧元区出现分裂，北欧国家的币值就会重估，出现大幅升值，此前享受到的贸易便利也会消失。这就会直接影响到这些国家的经济发展，经济增速的下降会导致许多潜在问题逐渐暴露出来。

相比之下，南欧的国家反而很可能面临更加乐观的前景。欧洲分裂可能导致的直接后果有两个，一是南欧洲国家货币在重估之后出现大幅度贬值，二是会对这些国家的现有债务进行重组。南欧国家的债务负担普遍较重，且囿于欧盟和欧元区的规定无法发挥财政的自主性。最典型的例子是希腊。希腊本不必经历严重的经济衰退，但由于身处欧元区，危机当前的希腊非但不能使用财政扩张，反而不得不实施强制性的财政紧缩，最终使总需求大幅减少，经济陷入严重衰退。

欧洲分裂之后，这些国家便不再受到财政束缚，经济自主性会显著提升，债务重组成为大概率事件。同时，货币贬值会增加这些国家的出口竞争力，当前低迷的国内经济就会因此出现快速反弹。拉丁美洲国家的类似经历证明了这一过程的合理性，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阿根廷。21世纪初，阿根廷曾面临严重的债务危机。但在阿根廷比索大幅贬值和大规模债务重组之后，阿根廷经济迅速复苏，连续4年实现年均9%左右的快速增长。

综上，英国退欧虽然出乎意料但并非不可理解。鉴于英国退欧可能引发一系列的连锁效应，我们应重新评估许多重大事件的发生概率，并做好相应准备。

文章原题为：【研究】重视英国退欧的连锁效应

原文登载于瞭望智库（zhczyj)公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