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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时代已经不一样了。

从长时段来看,大致从1980年到2008年,有大约30年的时间,属于“长1980年代”。这个“长1980年代”经历了自由放任式的市场化改革、互联网革命、全球贸易的勃兴、后冷战红利。简单概括一下,这三十年的基调是“全球化+自由主义”

这个“长1980年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从2008年开始,出现了一系列令人意想不到的事件:全球金融危机、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中美贸易战、香港暴乱、新冠肺炎疫情、俄乌战争。这些历史事件,一锤一锤地朝棺材板上钉钉子——棺材里躺着“长1980年代”。 

未来一段历史时期的基调,大概率会是“逆全球化+民族主义”。这对在“长1980年代”长大的人们来说,是很难理解、很难接受的。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事情就是这样的。

这不是天气的变化,也不是季节的变化,而是气候的变化。气候的变化,会影响到整个生态系统的改变。旧物种会灭亡,新物种会登台。但问题是:什么才是新物种?新物种会怎样取代旧物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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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化论是地球上唯一的成功学。地球上的生命已经有30多亿年的历史。这么长的历史,足够把所有能踩的坑都踩了一遍,所有能够尝试的创新都尝试了一遍。

生命进化的历史中,多次遇到气候反转,地球上的生存环境巨变,于是,一大批旧物种灭绝,腾出舞台,留给在灾变之后强势崛起的新物种。那么,这些巨变期发生的故事,能给我们什么启发?

比如,遥想当年,第一条上岸的鱼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是怎么开枝散叶,成为地球上的霸主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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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条上岸的鱼,会义无反顾地抛弃寂寞清冷的海洋,欣喜若狂地奔向广阔新奇的大陆,从此再不回头吗?

不,第一条上岸的鱼,过着两栖生活,一半在水里,一半在岸上。它们的样子有点像硕大而笨拙的鲵,鱼的痕迹清晰可见。

最早的两栖动物,大约在3.65亿年前开始上岸。就像其鱼系祖先一样,它们在水里产卵,小时候在水里长大,长大以后才到岸边晃荡。不过,它们已经不再是鱼,而是新物种了。它们已经长出了前肢和后肢,椎骨和颅骨也和后来的陆地动物大体相似。它们的后代演化成了更高级的陆生脊椎动物,包括爬行动物、鸟类和哺乳动物。它们是我们人类的祖先。

所以,新物种都是不伦不类的过渡者,带着旧枷锁,创造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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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这条鱼会想起来要上岸呢?

有几种解释。

一种解释是:环境大变,它被逼上岸。比如,气候干燥,水位降低,鱼只好上岸。这种猜想是错的。大多数从泥盆纪晚期到二叠纪早期的两栖动物,都生活在温暖潮湿的环境里。

另一种解释是:岸上有好吃的,鱼受到了诱惑,上岸了。确实,当时陆地上出现了许多原始植物,也有各种各样的无脊椎动物,比如巨型羽翅鲎、板足鲎。可惜,这两种美味,两栖动物都吃不了。它们没有消化酶,所以吃不了草。牛能吃草,人能吃菜,是因为体内的共生细菌提供了消化酶。至于无脊椎动物,也不是两栖动物的猎物。那时的无脊椎动物个子都大,还有尖牙,孱弱的两栖动物完全不是它们的对手。

既不是因为被恶劣的旧环境逼迫,也不是因为被潜在的发展机会诱惑,那这些鱼为什么还要上岸呢?

还有一种比较靠谱的解释是:它们是到陆地上晒太阳的。体温升高,会增加消化率并提高发育速度。如果身体温度升高10℃,那么所有的新陈代谢过程大约能翻一倍。消化率翻一倍,生殖组织精化程度和呼吸速率翻一倍,且运动能力增强。

注意:两栖动物还不是恒温动物,它们晒太阳的时候体温升高,但晒不着太阳或是回到水里,体温就会下降。即便如此,通过晒太阳,使身体温度升高到30℃的两栖动物,在体温冷却到水温之前,其新陈代谢率能达到习惯在20℃的水中游动动物的两倍。虽然回到水里要不了几分钟,两栖动物的体温就会下降,但这几分钟对它们捕食水生猎物或躲避捕食者来说,是实打实的优势。 

所以,新物种并不考虑战略上的优势,只考虑战术上的优势。它们看中的是能够马上变现的,哪怕只能维持很短时间的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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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上了岸,两栖动物的骨骼和行为都会发生变化,这些变化使得它们具有了适应性优势。

两栖动物有了鼻孔,可以用鼻子呼吸。它们的嘴巴可以更有力地咬合,有助于捕食。它们的颈椎变得更灵活,可以扭头观察周围的情况。它们的体型都比较小,可能是因为骨骼在发育阶段就提前骨化了。最重要的是,有一类两栖动物进化出了羊膜。这样,它们才能不再回到水里,在陆地上就能实现繁殖。

羊膜形成一个充满液体的腔室,包围着胚胎。一团水,复制了一片海。幼小的胚胎在这片母亲体内的海洋里,追忆着古老而遥远的涛声,慢慢长大。

所以,新物种善于进行组合式创新。它们会利用原来的材料,改造或是升级,使之适应新的生存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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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难到来了。

在二叠纪与三叠纪的交界期,出现了一次巨变。极地冰盖融化,二氧化碳浓度上升。由于气温不断上升,氧气溶解在海洋里,于是,暗礁群落和生活在海底的动物呼吸不到足够的氧气。许多海洋生物都遭到了灾难性的打击。从种级的层面来看,这次巨变导致地球上大约80%—96%的物种灭绝了。

也正是在这一时刻,蓄势已久、百折不挠的两栖动物登上了舞台。它们不再局限于海边的区域,而是不断扩张,占领了原来不曾到过的地方:宽广的平原、高昂的群山、内陆的河湖。
 

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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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第一条上岸的鱼学习,我们能学到什么呢?

第一,新物种注定是过渡者,它必须学会在新旧两套系统中都能存活。

第二,新物种不考虑长远的战略,只关注真实的优势,哪怕只是微弱的优势。

第三,新物种会推进组合式创新,慢慢地把能换的都换一遍。换产品就要换技术,换技术就要换组织,换组织就要换人。

第四,新物种做完了能够做的准备,剩下的事情就只是等待。等待环境的变化,等待竞争对手的灭绝,等待属于自己的历史机遇。

第五,新物种并不奢望成为成功者。它唯一关心的是如何活下去。活下去,它才能成为成功者的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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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帆

何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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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交通大学安泰经济与管理学院教授。1971年出生于河南省荥阳县。1996和2000年毕业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分别获得经济学硕士和博士学位。1998年至2000年在美国哈佛大学进修。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山东大学等高校经济学博士生导师。其他学术和社会兼职包括:中国世界经济学会副秘书长、财政部、中国人民银行、商务部等政府部门顾问、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公共政策研究所常务理事、北京大学、厦门大学等高校兼职教授、世界经济论坛(达沃斯)青年全球领袖、亚洲社会青年领袖,央视今日观察评论员等。主要研究领域包括:中国宏观经济、国际金融和国际政治经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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