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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的共同体
 
今天我们讲一下另一件非常困扰大家的事情,为什么民族主义的势力突然抬头了。
 
很多已经被大家认为理所当然的观念,其实历史起源并不久远。主权国家一律平等的理念源自近代的西方世界。以个人主义为基础的道德观念也源自近代世界。今天要讲的民族主义也是一样。
    
罗马帝国崩溃之后,西欧一直陷于小国林立、长年征战的局面。战争的结果是催生了国家。为了打赢战争,国家必须尽可能地提高效率、挖掘潜力、调动人们的积极性。所谓的民族国家,不是先有民族,再有国家,恰恰相反,是先有国家,再有民族。民族主义是国家之间为了加强对本国居民的控制有意强化出来的意识形态。著名的历史学家本尼迪克特·安德森讲过,民族不过是“想象的共同体”。美国政治学家亨廷顿在《文明的冲突》中也说过:“除非我们憎恶非我族类,便不可能爱我族类。”
    
不幸的是,西方逐渐征服了世界,也就将民族主义的毒芽播种到各个地方。巴尔干号称是“欧洲的火药桶”,这里有异常复杂的民族和宗教。但是,当西方没有到这里之前,当地的民族认同相当淡漠,大家都能相安无事。当民族主义被传播到这个地区之后,战火才开始绵延不断。
 
怎么区分“胡图族”和“图西族”?
 
非洲的卢旺达,原本生活着许多不同的部落。到20世纪30年代,当时的比利时统治者非要把卢旺达人分成两个民族,一个叫“胡图族”,一个叫“图西族”。1994年,在卢旺达爆发了一场惨绝人寰的种族灭绝大屠杀。胡图族对图西族赶尽杀绝,杀死了将近100万人。在被屠杀的人中,有很多是胡图族,因为很难分辨出谁是胡图族,谁是图西族。推荐大家看一部电影:《卢旺达饭店》。在这部电影里,一群惊恐的图西族闯进当地的酒店避难。一个西方记者问当地人,这两个民族究竟有什么不同。据电影里说,区分的标准是鼻子的高度不同、走路的优雅程度不同!
    
苏联学习了西方的民族主义,中国又学习了苏联的民族主义,其实,中国的民族政策是一笔糊涂帐。我有个同学住在湖南,一直都是汉族,到了上中学的时候,县里突然改为土家族自治县,于是他就成了土家族。我们在课本里学过,台湾有高山族。你要是到台湾旅游,不妨问问他们,啥是高山族?
    
中国自古以来就没有民族的概念。中华是个文明的概念,不是个民族的概念。中国古代的世界秩序是按照文明的程度、亲疏的程度,由内而外,一层层推广。《史记·夏本纪》就讲到“五服”,根据距离天子之国的远近,先是甸服,甸服外面是侯服,侯服外面是绥服,绥服外面是要服,要服外面是荒服。这是中国古代理想中的天下。
    
我们在前面提到过亨廷顿的《文明的冲突》。他预言,基督教文明和伊斯兰教文明会出现尖锐的对立。其实,绝大部分冲突并非出现文明之间,而是在文明内部。在长期进化的历史中,我们的祖先很少能见到其它种族的人,他们见的最多的是来自山那边的,和他们长得差不多的人。人们最大的敌人,很可能是熟悉的陌生人,即从同一个大的团体里面分裂出来的另一个小团体。什叶派最大的敌人是逊尼派。红卫兵最大的敌人是另一支红卫兵。
    
美国的创始人早已经提醒要“合众为一”。美国一直号称自己是“大熔炉”,结果呢?这个大熔炉变成了分离器。据说,在特朗普当选的次日,很多在美国的穆斯林女孩已经不敢戴面纱去学校了。臭名昭著的3K党专门开派对庆祝特朗普上台。
    
欧洲的情况比美国更差。欧洲人口老龄化的程度远比美国严重,最近又遭遇一波一波的难民潮。如何处理不断萎缩的白人人口和潮水般涌来的非洲、中东、中亚人口之间的矛盾?
 
民族主义是一个恶魔
 
民族主义是西方人打开潘多拉盒子之后放出来的第一个恶魔,到现在西方也没有找到解决这一问题的办法。西方世界经历过极其残暴的种族歧视,现在的西方人非常在意保护少数民族的权利,但这也许是矫枉过正。这在政治上是自由主义,在文化上是多元主义,遗憾的是,这样的努力可能适得其反。
    
这种政策尽管不像过去的民族主义那样咄咄逼人,但其历史基因和过去的民族主义是一样的。说是要区别对待少数民族,给他们更多的补偿、给他们更多的自由,但这一政策的结果是在不断强化族裔之间的差异。美国社会中的“黑白界限”依然分明,黑人不仅没有感到满意,反而变得越来越愤怒。如今,白人也变得愤怒了。美国社会的伤口已经被撕裂,不得不忍受更多的疼痛。
    
或许,有一个古老的国度能够为西方世界提供智慧。中国自古以来就没有民族的概念,汉族人口中包含了人类学意义上完全不同的人种,包含了不同的宗教信仰,包含了异彩纷呈的语言、习俗和文化。有种说法讲,北方人是蒙古人种,南方人是马来人种,当然,这一说法仍然存在很多争议。中国各地的方言差异极大,但统一的文字使得人们能够互相交流。中国历史上并非没有残暴的时候,北方的游牧民族经常骚扰中原农业地区,“五胡乱华”的时候,北方汉人几乎惨遭灭族,蒙古铁蹄南下,汉人也被大肆屠杀。但和西方世界相比,中华文明才是真正的“大熔炉”。
    
我曾经读过一本《犹太史》。书中说到,犹太人漂流到世界各地,都遭到当地人的白眼,因此他们在异乡仍然顽强地保留着自己的习俗和传统。唯独有一支犹太人,到了中国的河南,被当地善良而懒散的农民同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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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帆

何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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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交通大学安泰经济与管理学院教授。1971年出生于河南省荥阳县。1996和2000年毕业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分别获得经济学硕士和博士学位。1998年至2000年在美国哈佛大学进修。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山东大学等高校经济学博士生导师。其他学术和社会兼职包括:中国世界经济学会副秘书长、财政部、中国人民银行、商务部等政府部门顾问、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公共政策研究所常务理事、北京大学、厦门大学等高校兼职教授、世界经济论坛(达沃斯)青年全球领袖、亚洲社会青年领袖,央视今日观察评论员等。主要研究领域包括:中国宏观经济、国际金融和国际政治经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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