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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蝇王》
让我先给大家讲一个故事。有一群孩子因为飞机失事,被困在了一个孤岛上。
对,你已经猜出来了,我要讲的就是戈尔丁的《蝇王》。一开始,这群孩子还能够团结在一起,并努力建立起来纪律和秩序。但是,很快,孩子们就分成了两派。一派孩子代表理性和文明,另外一派代表野性与原始。拉尔夫是一个海军军官的儿子,成了理性派的代表。杰克是唱诗班的大孩子,代表着野兽本性。他把打猎时得到的野猪头插在尖木桩上,逼着其他孩子,像野蛮人一样把脸涂得花花绿绿,跳舞狂欢。在戈尔丁的小说里,野蛮派的孩子逐渐占了上风,两派孩子最终陷入了互相杀戮,整个小岛陷入了恐怖和火海。
 
戈尔丁因为这本小说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但《蝇王》其实写得非常糟糕。作家本来应该善于观察生活,但戈尔丁在书中写到,上岛之后,大孩子们和大孩子们呆在一起,小孩子和小孩子们呆在一起。任何一个有孩子的人都会知道,根本就不是这回事。小孩子是不喜欢和更小的孩子玩的,即使大孩子会欺负他们,他们也要千方百计的和大孩子一起玩。
“响尾蛇”和“飞鹰”
 
那让我再给你讲一个故事。这是一件真事。
 
1954年,也就是《蝇王》发表的同一年,俄克拉何马州大学的几位社会学家做过一个社会试验。他们精心挑选了22个孩子,这些孩子要尽可能地一样:他们都是11岁,都来自信仰新教的家庭,都是男孩,学习成绩在班上都是中等;没有戴眼镜的孩子,没有胖得引人注目的孩子,孩子们都没有不良嗜好;这些孩子来自不同的学校,之前互不熟悉。研究者将孩子分成两组,每组11个孩子。一个组叫响尾蛇(Rattlers),另一组叫飞鹰(Eagles)。
孩子们并不知道自己是试验的对象,他们以为要参加一个为期三周的夏令营。响尾蛇队和飞鹰队分别坐着不同的公车来到一个国家公园的童子军宿营地。头一周,他们各自活动。到第二周,研究者才告诉他们,还有另一组男孩。这才是试验的真正目的。研究者们想看看,当两组男孩互相接触之后会发生什么变化。果不出所料,两队男孩看到对方,都本能地产生了敌意。两队男孩刚开始也一起打棒球、拔河、玩寻宝游戏,但很快就出现了冲突。当响尾蛇队看到飞鹰队踢球的时候,就想赶他们走。棒球比赛获胜之后,响尾蛇队把自己的旗帜插在球场上,愤怒的飞鹰队员把旗帜撕碎、烧掉。飞鹰队赢了拔河比赛,响尾蛇队认为这是一种耻辱,他们夜袭飞鹰队的营地,把床掀翻,撕碎蚊帐,抢了一条蓝色的牛仔裤来当他们的新旗帜。飞鹰队的报复是,第二天白天袭击响尾蛇队的营地。要不是研究者干预,局势就会失控,因为孩子们已经带着棍子和球棒倾巢出动了。在研究者劝说之下,他们各自归队,但回去之后,两队都在自己的营地外边挖了壕沟。
怎么让孩子们和解?研究者告诉男孩,可能有出现了新的敌人,因为营地的水管被人破坏了。他们需要把供水系统修好,得齐心协力,把卡车推上山坡。让这群男孩彼此仇视的原因,是因为在“我们”之外,出现了“他们”。让这群男孩再度合作的原因,是因为出现了更厉害的“他们”,所以,所有的男孩都成了“我们”。
 
所有的好人都在我们这里
 
著名作家吉卜林写到:
 
“所有的好人都同意
所有的好人都这样说
所有的好人都在我们这里
剩下的他们,其心必异”
 
“我们”和“他们”的界限是极其随意而模糊的,但我们根深蒂固地要把人分成“我们”和“他们”。你可以让一群人穿上蓝衣,另一群人穿上红衣,穿蓝衣的人就会自动地团结在一起。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或是来自一个家乡,都能形成自己的部落。我们是我们,他们是他们。对待我们和对待他们,人们会有不同的道德标准和行为模式。如果是我们自己人,那一切好说,因为所有的好人都在我们这里。如果是他们,那肯定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人是一种群居动物。所有的群居动物都有一个共性。在团体内部会有很多利他主义行为,但在小团体之间存在着激烈甚至残酷的竞争。我们会为亲人牺牲自己,我们会热心帮助自己的朋友,我们会为保卫祖国献出生命。但是,要是遇到“非我族类”的“他们”,我们立刻会进入警戒状态。
 
还记得我们在介绍“小集团思维”那篇文章里说的吗?小团体内部的人会对敌人形成刻板的印象。人总是宽以律己,严以待人。如果你上班迟到了半个小时,你会跟老板说,这是因为长安街上有交通管制,或是昨晚忘记放闹钟了。总之,你会从具体的情境解释自己的行为。不是我这个人不好,而是有某些特殊的原因。要是你的下属迟到了半个小时,你肯定觉得这个人不靠谱、工作不负责、没有敬业精神。你是假设人性不变,从人性的角度评价别人的。同理,对待小团体内部的成员,我们会在具体的情境中解释他们的行为,不会轻易地评判这个人是好人或是坏人。但一旦要评价团体外部的成员,我们就容易按照某种刻板的印象,武断地下结论。
 
有人觉得,随着全球化的发展,最后会出现世界大同,大家用同一种语言,都成好朋友。这是不可能的。就算大家都学会了同一种语言,也一定会出现不同的方言。方言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刻意地和其他“部落”分开。这就是为什么沈阳人会觉得铁岭人讲话很搞笑,而苏州人会觉得杭州人说话真难听的原因。我们会高估群体内部的一致性,同时也会高估群体之间的差异性。群体内部的成员会互相模仿,但他们会刻意寻找和其他群体之间的差异。
 
找同伴是人类的本能,区分“我们”和“他们”本无可厚非。人们很善于鼓励团队内部的合作。家风、公司文化、爱国主义,这都是很好的东西。但黑暗和光明总是共生的。从另一面来看,人类并非生而自私,但我们生来都是仇外的。为了保护自己,为了“部落”内部的团结,我们会有意无意地寻找来自外边的假想敌。这是一种强大的黑暗力量。这种黑暗力量强大到了如果我们不了解、不时时刻刻地提醒自己,就会把我们自己吞噬掉的程度。
 
真正的世界团结会出现在什么时候?只有在外星入侵的时候,地球上的人们才能亲如一家。在外星侵略者到来之前,可悲的人类只能互相歧视和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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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帆

何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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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交通大学安泰经济与管理学院教授。1971年出生于河南省荥阳县。1996和2000年毕业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分别获得经济学硕士和博士学位。1998年至2000年在美国哈佛大学进修。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山东大学等高校经济学博士生导师。其他学术和社会兼职包括:中国世界经济学会副秘书长、财政部、中国人民银行、商务部等政府部门顾问、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公共政策研究所常务理事、北京大学、厦门大学等高校兼职教授、世界经济论坛(达沃斯)青年全球领袖、亚洲社会青年领袖,央视今日观察评论员等。主要研究领域包括:中国宏观经济、国际金融和国际政治经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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